后沙月光:朴槿惠——(孔乙己版)

2017-03-11 13:04:00   

先向鲁迅先生上柱香,求原谅!

韩国的总统府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当街一个棒子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药。
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朝,每每花四张韩元,买一碗药,――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张,――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
倘肯多花一张,便可以买一碟泡黄瓜,或者辣白菜,做下药菜了,如果出到十几张,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秘书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做闺蜜的,才踱进青瓦台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青瓦台酒吧里当伙计,掌柜说,我身体太弱,怕侍候不了贵妇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
外面的议员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稿件从电脑里打出,看过打印机里有余纸没有,又亲看将公文放在保险箱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复印也很为难。
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药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掌柜是一副凶脸孔,议员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朴槿惠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朴槿惠是站着吃药而当总统的唯一的人。她身材很纤巧;苍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乌黑的头发。当的虽然是总统,可是又笨又贪,似乎几十年没有爱,也没有欲。
她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中美俄日,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她姓朴,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朴槿惠”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朴槿惠。
朴槿惠一到店,所有吃药的人便都看着她笑,有的叫道,“朴槿惠,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她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药,要一碟辣白菜。”便排出九张大钱。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贪了人家的东西了!”
朴槿惠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贪了三星的钱,吊着打。”
朴槿惠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A钱不能算贪……A钱!……政治家的事,能算贪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嫁给国家”,什么“萨德”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朴槿惠原来也当过公主,但却信了教主,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常年跟了邪教了。幸而有得一个好爹,便替人家拉拉票,换一碗饭吃。
可惜她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讲稿文件秘函,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她总统的人也没有了。
朴槿惠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受贿的事。但她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朴槿惠的名字。
朴槿惠喝过半碗药,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朴槿惠,你当真是美国傀儡么?”
朴槿惠看着问她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世越号翻船还要去幽会?”
朴槿惠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免煮柿油之类,一些不懂了。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朴槿惠,也每每这样问她,引人发笑。
朴槿惠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
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思密达的思字,怎样写的?”
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朴槿惠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议长的时候,写账要用。”
我暗想我和议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议长也从不将思密达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田头底下一个良心的心字么?”
朴槿惠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思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
朴槿惠刚用指甲蘸了药,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多乎哉?不多也。”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朴槿惠。她便给他们一人一片。孩子吃完泡菜,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
朴槿惠着了慌,伸开萨德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泡菜,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朴槿惠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她,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三八节的后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朴槿惠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国民一百个道歉呢!”我才也觉得她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喝药的人说道,“她怎么会来?……她打折了腿了。”
掌柜说,“哦!”“她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华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弹劾,弹了大半夜,弹折了腿。”
“后来呢?”
“后来弹折了腿了。”
“弹折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三八节过后,春风是一天暖比一天,看看将近初春;我整天的靠着墙,也须脱下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
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碗药。”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朴槿惠便在议院门槛坐着。
她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披着一面星条旗,坐着轮椅,扛着反导雷达,用草绳在肩上挂住;
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药。”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朴槿惠么?你还欠一百个道歉呢!”
朴槿惠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药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朴槿惠,你又偷了东西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朴槿惠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议员,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药,端出去,放在门槛上。
她从破衣袋里摸出四美元,放在我手里,见她满手是泥,原来她便用这手推轮椅走过来的。不一会,她喝完药,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朴槿惠。
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朴槿惠还欠一百个道歉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朴槿惠还欠一百个道歉呢!”
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她,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朴槿惠的确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