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善闻:美国版“安史之乱”已悄然开始

2017-01-26 08:16:07   

唐纳德•特朗普在一片抗议声中匆匆宣誓就职,跌跌撞撞地就任二战后美国第一位民粹主义总统。国际舆论正式聚焦于即将爆发的对华贸易战和充满变数的美俄关系调整。可是如果不以这两者为跳板,进一步分析特朗普的美国所处的关键历史节点,并预测这个超级大国未来可能的走向,将会是非常遗憾的。  特朗普肯定会发动对华贸易战
  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假设他还有第二个)会成为冷战结束后中美关系最难以管控和预测的四年,因为无论是中国的领导集体,还是暂时处于“下野”状态的美国主流精英,从来都没有过处理民粹主义当政者扰动两国关系的经验。可以想象,即便特朗普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仅仅是出于给“铁锈地带”支持自己的愤怒失业者一个交代,他也会铤而走险对华发动贸易战。巴拉克•奥巴马任内共15次将中国告上WTO,但起码还在全球化的既定规则下行事。不过换成特朗普的话,后者还有没有作为一个交涉平台的资格,对他来说可能都会成为一个问题。
  照常理,6000亿美元的年贸易额往往被视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任何试图给双边关系制造麻烦的势力在这一堆天文数字面前,都会三思而后行。但是,特朗普和他那些相信阴谋论的经济幕僚却认为,这块硕重的压舱石本身就是麻烦所在:3500亿美元的对华贸易逆差透支了美国的国力。身为成功地产商人的特朗普对国际经济的看法极为离谱,他一口咬定中国是通过蓄意压低货币获得额外的竞争优势的。他没有看到,中国之所以会拥有巨额的对美贸易顺差,主要在于中国拥有全球化之下最为齐全的供应链和产业集群,以及数以亿计训练有素的劳动力和无与伦比的基础设施,绝非单纯地依赖弱势人民币。况且一年多来,中国对外汇市场的干预不但不是推动人民币贬值,而是竭尽全力支撑人民币的价格。
  这一切特朗普似乎统统视而不见。他准备付诸实行的经济战略将开启一个危险的循环:大规模减税和增加基建开支肯定会制造赤字和通胀,迫使美联储继续加息,进而让美元变得更加强势,这反过来又削弱了美国出口的竞争力。于是,当特朗普发现现实离自己向“铁锈地带”工人吹嘘的“制造业回流”图景越来越远时,他便会立刻对华发动贸易战,从而震撼本就岌岌可危的全球经济。二战后美国主导的全球体系一个鲜明特征是:美国国债市场是全球金融市场的避风港,一旦飓风来临,全球热钱都将争先恐后涌入美国债市避险。可以想见,届时美国的出口竞争力会更加糟糕,这反过来又给了特朗普继续发动贸易战源源不断的借口。
  中美贸易战爆发后,中国必须以牙还牙,在波音飞机和农产品等美国对华出口的最大宗商品上给特朗普一个难以磨灭的教训。特别是民航大飞机,长久以来的巨量进口,早已在舆论场里积累了巨大的怨气,不如以此为契机,将更多的资源用来培育和发展本国刚刚起步的相关产业。
  中国应禁止国有企业投资特朗普的基建计划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在特朗普的恫吓之下,不仅仅是福特、通用等美国企业开始妥协,就连一些亚太地区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企业家也陆续赴美或派人传话,向特朗普开出了要在美国创造数百万就业机会的支票。然而,在贸易战风险迫在眉睫以及美国始终坚持禁止中国收购包括半导体在内的“敏感”美国资产的情况下,贸然答应帮助后者创造就业机会,这种做法是否合适?也许值得商榷。除非特朗普改弦更张,否则中国应该禁止国有企业投资特朗普的美国基础设施重建计划,并劝导有实力的私营企业家也不要加大对美投资。当威胁箭在弦上之际,还天真地“帮助”对方,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完全等同于资敌。保持对美警惕的同时,中国更应该做的是以实际行动真正承担起捍卫全球化的领袖责任,同时加速推进包括“一带一路”和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等由我们自己主导的区域经济整合战略,并设法以最快的速度和即将完全“脱欧”的英国达成自贸协议。
  需要提醒准备投资美国基建的企业和相关人士的是,特朗普吹嘘要在10年内斥资1万亿美元打造“无与伦比”的基础设施(哪怕自己的任期能否坚持4年还是问题),可这些投资主要依靠私人资本,且存在着根本性的漏洞。特朗普基建计划以股权投资为主,对参与的私人投资者给予相关的税务减免。然而,中国比较擅长的修建道路、桥梁、学校设施等不会立刻带来商业回报的项目已经全部被特朗普排除在了税务优惠的范围之外。同时,包括主权财富基金在内的重要巨无霸机构投资者也无法收益于特朗普的基建计划。毫无疑问,有名无实的“特朗普基建”将很快彻底失败。
  一旦特朗普发起对华经济战争,两败俱伤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有研究指出,如果中美贸易战升级并波及全球,那么美国GDP将下降约5个百分点,直接损失1万亿美元(相当于特朗普幻想中的全部基建资金),全球经济也将继2008年之后再次坠入深渊。相比于8年前的疯狂印钞,下一次,各国的财政部和央行手中可是无牌可打了。假如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西方和美国国内本就一触即发的反特朗普情绪将被迅速点燃,这位地产大亨很快就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总统生涯到头了。
  “1月20日,我,唐纳德•特朗普,将成为美国第45任总统,而在两个月后,迈克•彭斯会成为第46任总统。”这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近日在《周六夜现场》节目中,相关演员“预演”特朗普就职时的夸张台词。尽管这只是无底线的恶劣调侃,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如果特朗普一意孤行,那这档节目或许就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收获“最佳预言奖”。
  特朗普的美国不会轻易放过俄罗斯
  特朗普入驻白宫,舆论普遍认为最大的受益者是俄罗斯。分析指出,如果不是普京出动黑客部队攻击希拉里•克林顿,特朗普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当选。甚至有报道指出,特朗普将采纳亨利•基辛格博士的“建议”,启动“联俄制华”的战略,就犹如1972年至1989年时的“联华制苏”。但笔者认为,美俄关系的适度缓和或许会发生,但中美俄大三角的基本格局不可能被撼动。
  饱受西方严厉制裁的俄罗斯经济已然摇摇欲坠,除了核武器之外,普京手中几乎没有多少筹码能够和特朗普进行交涉。普京没有力量要求特朗普承认乌克兰、格鲁吉亚等前苏联国家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西方不得干涉,更无力要求北约减少沿俄罗斯周边地带进行的军事部署。普京拼尽全力“扶正”特朗普,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后者取消克里米亚危机以来西方高强度的对俄经济制裁(至少是部分废除),以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为病入膏肓的俄罗斯经济赢得哪怕是短暂的喘息机会。通过介入美国大选以实现自身国家利益,这一招对俄罗斯来说早已驾轻就熟。当年,为了驱逐柏林的西方军队并谋求对美缓和,1960年美国大选之际,苏联领导人尼基塔•赫鲁晓夫故意扣住被俘的U-2侦察机飞行员鲍尔斯不放,让美国民众看到对苏强硬的执政党共和党实际上是多么的软弱无力,从而让代表民主党参选的约翰•肯尼迪以微弱的10万张选票击败共和党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赫鲁晓夫认为扣押飞行员这一举动至少帮助肯尼迪赢得了50万张选票,所以自己理所应当地可以要求后者给予“回报”。然而遗憾的是,在这两位超级大国领导人屈指可数的几年互动中,不但导致了扣人心弦的柏林墙事件,甚至爆发了举世震惊的古巴导弹危机,后者几乎引起毁灭性的全面核战争。美国统治集团、尤其是东海岸犹太精英的反俄传统根深蒂固。如果说对中国“软弱”仅仅是立场和利益问题的话,那么对俄“软弱”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道德问题,因为美国无数的犹太精英的祖辈都是遭到俄罗斯帝国或是苏俄反犹势力迫害而不得已拖家带口以难民的身份流亡美国的,他们把对俄罗斯的复仇情绪一代代地传了下来。1970年代尼克松和基辛格从现实角度出发推动对苏缓和的时候,遭到了包括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为首的犹太精英的强烈反对。作为波兰的流亡贵族,布热津斯基被认为是当世“最了解”俄罗斯行事方式和意图的思想家之一。
  中美之间更多的是国家利益的冲突,而美俄矛盾则参杂了太多个人和族群的恩怨甚至血仇。可以想见,就任后的特朗普将被强势的反俄权贵所重重裹挟,后者认为制裁是削弱俄罗斯的最优手段之一,实践效果非常明显。即使美俄将来可能会出现些许缓和,但短期内仍然不可能解除全部制裁。所以说,普京一定要做好“败兴而归”的思想准备。
  其次,欲“逆向操作”尼克松的破冰之旅,美俄联手遏制中国,则更像是天方夜谭。且不论美国权贵精英一贯的反俄传统,“小球带动大球”的传奇能够出现,完全可以“归功”于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咄咄逼人的对华政策。如果不是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对中国的国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中美不会那么快速地走近。目前,中俄尽管强弱易势,但两国关系几乎处于史上最友好时期,既然中国没有对俄罗斯采取任何富有攻击性的外交和军事姿态,那么为何俄罗斯会为特朗普可能给予的“蝇头小利”而主动“化友为敌”呢?况且,特朗普注定只是匆匆过客,反俄的美国主流精英迟早会复辟。要是普京连这些都看不出的话,他就不配再坐在克里姆林宫里的总统办公桌前。
  对盟友的经济依赖摧毁了美国合纵连横的能力
  依照正常的逻辑,从美国的角度看,中国崛起后,华盛顿应该主动缓和与莫斯科的关系,进而联手制华。然而,无论是新自由主义,还是特朗普打算实施的保护主义,美国的经济发展都难以再脱离全球化的轨道。美国早已不是上世纪50年代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主政时还多少能够保持自给自足状态的经济体,现在这个超级大国的经济已高度依赖全球供应链。保障供应链能够以符合本国利益而高效运转的,则是美国作为西方世界盟主的军事霸权。
  可是久而久之,美国本身也被自己的欧亚盟友所挟持。西欧国家和日、韩在美国的保护下,将有限的资金用于建立一套覆盖全民的高水平社会福利网,并打造了出色的民用工业,借助全球化的力量,更是成为了美国经济不可或缺的强大供应商。一旦美国的军事霸权崩溃,同盟体系势必四分五裂。届时,美国将很难再轻松获得韩国和台湾地区的芯片、日本的机器人、英国的发动机以及德国的工业机械等维持经济运转所必须的设备和相关服务,那么美国经济将发生雪崩式大滑坡。正因为这样,在美国军事霸权和核保护伞支撑的联盟中,哪怕是爱沙尼亚、立陶宛这类看似无足轻重的北约小国遭到俄罗斯的入侵,美国也必须出兵保护——只要盟主出现一丝犹豫,那么从柏林到伦敦,从东京到首尔,保护伞下的这些重量级的盟友都会迅速因惊恐而“寒心”,它们都会担忧下一个被抛弃的是自己。由“寒心”过渡到“离心”,有时往往只一步之遥。
  任何一次对华或对俄“软弱”都有可能威胁到美国的霸权并最终破坏其国内经济的稳定,这也难怪美国已经不能像冷战时那样采取连横之策对付主要敌人。现在美国只能同时对中俄示强,有时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恰恰是因为全球化和“去工业化”导致美国经济的严重衰落,才使得这个超级大国只能单方面行使“帝国道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些“搭便车”的盟友所挟持,让本国的重大外交政策陷入进退维谷、无法转圜的陷阱中。要是这一局面再持续20年以上,甚至用不了那么久,美国的国力就将被彻底耗尽。大大咧咧的特朗普,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前景。
  以唐为镜:过度行使“帝国道义”将从内部肢解超级大国
  盛唐时代的中国几乎就是当今美国的历史投影:唐太宗和唐高宗分别出兵征服了不可一世的东突厥和威胁丝绸之路的西突厥,就好似美国击败纳粹德国和旧日本,前者建立了从辽东直至阿富汗、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央的“天可汗”国际体系,而后者打造了以华盛顿和纽约为核心的现代全球体系。驰名遐迩的征讨大将军李靖和苏定方就好比二战功勋宿将艾森豪威尔与麦克阿瑟。唐朝在朝鲜半岛、漠南和西域分别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单于都护府和安西大都护府,类似于美国的驻东亚、驻欧和驻海湾的军事基地。庞大的驻军除了威慑区域内强劲的竞争对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使命:行使“帝国道义”,维护国际体系的正常运转。
  唐朝铁骑主要是为了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让满载丝绸、茶叶和异域奢侈品的驼铃商队能够毫无阻碍地东进西出,美国海军以及在欧亚大陆边缘的驻军客观上也起到了保护经济全球化的巨大作用,让海运、空运、海底电缆安全运行,保证人员、商品、服务、资金和信息的跨区域自由流动。
  当国际体系的领导力量正常行使“帝国道义”时,系统内的大部分势力都会获得免费的好处:唐军的存在保障了一批批往来丝路的各国商人的人身安全,让他们安心上路,满载而归;饱受后突厥汗国(注:公元630年唐太宗灭东突厥,682年突厥贵族复国,即后突厥)与吐蕃侵扰的众多阿尔泰语系、汉藏语系部落以及西域那些操吐火罗语的小国享受到了至关重要的安全保障;唐朝获益自然是最大的:无数西方物产、奇珍异宝以及文化艺术形式通过熠熠生辉的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提高了全国各个阶层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增添了多姿多彩的娱乐形式,充实了国家的财政。
  军事上的接连胜利,丝织品、茶叶、瓷器等无与伦比的出口商品,前所未有地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声望,形成了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历史软实力。美国舰队巡逻下的全球体系所带来的和平与发展的红利已经众所周知,中国本身也正在利用这个体系,甚至可以在未来逐渐接管这一套世界秩序。除了中国以外,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美国的精英集团:跨国公司、硅谷、好莱坞、华尔街以及大城市中从事中高端服务业的人才。
  不过,在享尽好处的同时,过度行使“帝国道义”的成本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升高,这个体系最终将压垮自己的创建者和保卫者的经济,使后者国内的权力格局发生质变,进而导致灾难性内爆——将帝国及其国际体系全部埋葬:唐朝如此,美国同样很难走出宿命。
  盛唐时代,为了保护商路,也为了打击吐蕃和叛服不定的契丹、突厥各部,朝廷不断用兵,士卒服役周期越来越长,流传至今的无数边塞诗歌的豪迈之情,根本不能掩盖无休无止的跨国远征对经济的破坏力。这种破坏首先在唐玄宗开元(注:公元713年至741年)初期达到一个高峰:兵农合一的府兵制被彻底毁坏。恰在此时,唐突(后突厥)两国以阴山、黄河为界,四面楚歌、几近瓦解的后突厥呈现出“垂死疯狂”的状态,屡次兴兵南下,杀掠无度。为了应对突厥威胁,唐玄宗开始成体系地在辽阔的边境地区增设既能统军又能募兵的大军区,统帅为节度使,并用募兵制取代府兵制。雇佣兵制度的出现满足了作为扩张主义者的唐玄宗长久以来的愿望——兵农分离,军队专事征服,开疆拓土。
  尽管开元、天宝(注:公元742年至756年)年间北方边境和遥远西方的捷报不断传入长安,但王朝的危机已近在咫尺:数万西域远征军几乎全部依赖内地补给,漫长脆弱的补给线每年要消耗20%的国家财政,而国内外全部45万大军、8万批战马及其各类作战资源每年都要吞噬国家80%的税赋。这样还不够,战事紧迫之时,还需大面积地抓壮丁以补充兵员。在各国权贵和富豪摩肩接踵、繁华至极的世界之都长安、洛阳外围,进而延伸到广大的边疆州府,大片农田荒芜,村落死气沉沉,民众纷纷逃往以躲避兵役和苛捐杂税。形成对比的是,无数的胡人借助唐军保卫的开放国际体系,潮水般进入到大漠以南的缓冲地带甚至是长城以南的一座座军事重镇繁衍生息。
  早在1950年代艾森豪威尔就警告说军工复合体正在成为美国的主宰
  这时,长安世族精英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的威严无比的“天可汗”体系和世界帝国,已经与广大民众的切身福祉产生了尖锐的冲突。更严重的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开始尾大不掉,他们普遍养寇自重,不但争取到了中央大量的军备拨付,更放手搜刮自己的辖区,几成独立王国。用现代话语体系加以解释,就是:军方势力已然膨胀。
  美国的情况和盛唐时代有非常多的类似之处。美国军事力量拱卫着华盛顿和纽约为中心的全球开放体系,美国式的和平(PaxAmericana)在保证全球化强势推进的同时,也让一代又一代的移民顺利涌入西方世界。美军也不断介入地区冲突:朝鲜的山地,越南的丛林,伊拉克的沙漠,以及阿富汗的山脉,几乎无所不至。累世经年的战争大大增加了五角大楼和军工复合体在美国政治中的话语权,每年都要吮吸无数的财政资金。早在1950年代,艾森豪威尔就警告说军工复合体正在成为美国的主宰。一直有传言称肯尼迪遇刺的幕后主谋就是五角大楼,因为这位天主教总统希望结束越战,此举会破坏军方和军工企业借助战争掠夺经费的企图。
  当年为捍卫“天可汗”体系,唐朝留在广大内地的是黑灯瞎火的破败村落和流离失所的饥民;如今美国为支撑全球体系所付出的代价是五大湖边一望无际的“铁锈地带”与数千万愤怒的白人失业者。“天可汗”体系与“民众福祉”的冲突最后将“天可汗”唐玄宗流放至川蜀,“美利坚帝国”和“美利坚民族”的矛盾则斩断了希拉里的总统梦,从而将特朗普推上了前台。
  终结“开天盛世”的无疑是爆发于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导火索是朝廷宰相杨国忠和控制国家三分之一兵力的大节度使安禄山之间的权力斗争。既然所处的历史环境相似,那么,我们就很有必要以特朗普就职为契机,密切关注美国军方未来的动向:逐渐实质性接管美国的国家政权。
  一直以来,“军政府”这个词往往是泰国、缅甸以及埃及等“失败国家”的代名词,分析家们很难将这个词与西方、特别是美国联系起来。可事实是,白宫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披着民选外衣的军政府。美国军方之所以至今没有冲到前台,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共和党的国会议员们可以长期在国会山里折冲樽俎,巧舌如簧地为军官团和军工复合体争取经费。这些经费直接关系到军官们的职位晋升、生活水平、军火企业的利润、武器研发的进度、相关股东(包括一些国会议员)分红以及产业工人的就业、工资和奖金等。前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也曾经表示,军费削减会影响美国经济。
  但随着美国经济陷入“长期停滞”(SecularStagnation)的泥潭,军费增长在中长期内也将止步不前,因为这会严重挤占包括社会保障等其他方面的开支。奥巴马当政时,正是因为共和党议员们不肯削减国防开支,而民主党议员们则拒绝在福利开支上做出牺牲,因此才导致哭笑不得的“自动减持”。这一机制落实在国防经费上的数字令美国军方及其代言人极端愤怒:从2013年至2023年,共需削减军费4500亿美元。或许这只是开始,在未来很长的历史时期内,美国军费的削减可能会成为一种迫不得已的“定势”。果真如此,终有一天,当忍无可忍的军方发现国会山和各个主流智库内的代理人们不再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到经费时,荷枪实弹的军人们可能就要粗鲁地冲到前台了。
 美国可能在本世纪中叶到来之前陷入动乱
  除了因为上述自身的利益外,还有一个历史趋势将迫使军队不得不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最后仲裁者的身份出现在华盛顿:美国可能在本世纪中叶到来之前陷入动乱。
  其实当前经济的长期衰退、内政一团乱麻以及外交战略举步维艰只是这个超级大国真正危机的表象:美国的毁灭性危机来自于该国内部种族结构所出现的无可挽回的变化。艾森豪威尔时代,美国90%的人口是白人,且是一个完全的基督教国家;而如今,白人人口已经下降到66%;2012年美国新生儿中,白人数量首次不到50%,这几乎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时刻。至2040年,白人比例将进一步跌落至46%。统计分析指出,自1964年民权运动以来,美国新增人口主要是拉丁裔和黑人等少数族裔,这些族群普遍贫困,受教育程度不高,难以成为高素质的劳动力,无力填补“婴儿潮一代”退休所留下的竞争力空白。“婴儿潮一代”是指美国1946年至1964年出生的一代人,约7800万左右。这一代人是战后至今美国力量的中坚,在这个超级大国的政治、商业、军事、科技、教育、文化等各行各业中居于主导地位。2010年开始,“婴儿潮一代”已进入持续25年的退休潮之中,直至2035年。后继无人,这才是美国竞争力日益衰败的根源。但在“政治正确”的高压下,1964年后少数族裔占相当比例的“颓废一代”、“千禧一代”以及新千年后出生人口的竞争力问题,某种程度上成了西方话语的禁区。
  当下的美国政经格局,在微观上表现为人口依出生、教育、收入、族裔等背景而分区居住生活,即“马赛克化”。宏观上则呈现出三足鼎立的态势:东北部、西海岸和大城市中的公务员、少数族裔、自由派白人以及工会、非政府组织、好莱坞、硅谷等势力支持民主党;南方和中西部的白人基督徒、农民以及跨国公司、能源集团和军工复合体则站在共和党一边;五大湖的“铁锈地带”与东南的佛罗里达属于摇摆州,是自由派和保守派争夺的重点。未来30年,随着经济的衰败、特别是少数族裔人口的日益膨胀,依赖福利糊口的美国人会越来越多,这对鼓吹大政府和种族平权的民主党来说,是极大的利好。然而,人口结构不可逆转的变迁对共和党来说则是致命的。这次特朗普能够当选,完全是出于两个偶然的原因:一是奥巴马政府的美古关系正常化战略激怒了佛罗里达的古巴裔选民;二是民主党罢免了伯尼•桑德斯惹火了“北方工人阶级”(五大湖“铁锈地带”的工人团体),后者转而投票支持特朗普以发泄对希拉里的怨恨。如果没有这两个意外因素,特朗普不可能当选。即便如此,输掉选举人票的希拉里在个人选票总数上依然领先特朗普200万票。
  毫无疑问,民主党将主宰美国的未来。可是被全球化剥夺了一切的白人选民认为,自由派甚至整个体制内精英统治的美国未来,无论是肤色还是国运,都是一片黑暗。伴随着人口的一天天萎缩,焦虑的白人越来越感受到国内的敌对种族正在完成对自己的合围。于是从冷战结束后,白人群体就开始了体制内的不断抗争:比尔•克林顿时期的莱温斯基弹劾案以及奥巴马主政时的国会政治僵局,其挑事者几乎大部分都是来自南方和中西部白人选区的共和党国会议员。至于特朗普的当选,不但是最新爆发的一次怒火,而且很可能会成为衰败的白人群体最后一次尝试在体制内进行抗争:如果特朗普还是不能解决就业问题,还是无法阻止移民的涌入,那么对体制内解决问题彻底绝望的白人,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和软弱的欧洲白人不同的是,民风彪悍的美国白人手中可是握有枪杆子的。
  如果体制外的种族和阶层冲突让美国看上去越来越“巴尔干化”时,军方就再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了——他们会以平叛为名摧毁民选政府,并取而代之,仿佛是另一个版本的“安史之乱”。届时的美国即便没有重蹈苏联的覆辙,也会沦落为一个缺乏生气的超级军事管制区,以跨国投资贸易、现代娱乐以及驻军为特征的“美利坚帝国”亦将戛然而止。
  和奥巴马、希拉里相比,如今的特朗普得到了更多军人的支持,外界不断指责他的政府军事色彩太浓。特朗普对军方最大的承诺是扩充军备,并扬言废除“自动减持”,这显然是一种赌徒式的“先军政治”把戏。
  真相已经大白:特朗普的当选是美国军方接管政权最为初步的尝试,而且绝非浅尝辄止。换句话说,更加漫长的美国版“安史之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不同的是,安禄山叛军起初就斥诸于血腥的暴力,而美国至今依旧是和平的。哪怕看上去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