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石:为什么印度四分五裂?(

2015-10-12 10:02:20   

对南亚稍有了解的人便知道,印度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分裂的存在。尽管在文化上,南亚各区域板块基本上都归于印度文明体系,但政治上,却一直是邦国林立、各自为政,极少数的统一,也都是昙花一现。这甚至影响到对“印度”这个名词的释义。当提到古印度时,它更多的是代表一个文明体系,而非一个统一的国家。
  直到今天,虽然在现代文明的影响下,印度在政治上已然成为一个主权实体,但其内部依然纷争不休,各邦在内政上拥有极大的自主权,甚至画地为牢,各行其是,而新德里的中央政府却无可奈何。
  这是为什么?
  从地缘的角度来说,印度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因为南亚次大陆的整体地缘结构独立完整,且本身形状比较规整,聚合力较强,这种情况下,政治上的大一统,应该是有实现可能的。但现实却截然相反。这种奇妙的反差,让我们有必要探究一下印度无法中央集权的原因。
  一、外部压力的缺乏(看过之前《云石地缘政治15—印度为什么无法现代化》一章的朋友请直接忽略此节)
  从地缘格局上看,南亚次大陆以东为缅甸的密林;北部为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脉和环境恶劣的青藏高原;西部,跨过印度河流域,便是兴都库什山脉;它们的存在,为南亚次大陆提供了充分的保护。至于南面的大海,虽然无法阻挡海上势力,但海洋文明的商业特质,使它们即便进入印度,也更注重于物质利益的攫取,而非对领土的占有(比如早先的阿拉伯和后期的葡萄牙、乃至英国),因此无法对印度文明造成颠覆性影响。
  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当印度文明覆盖整个南亚次大陆后,便丧失了继续扩张领土的动力(以农耕时代的观点看,南亚次大陆周边的土地均缺乏开发价值)。而它又不像中国那样,有必须持续应对的外来压力(华夏农耕文明长期面对塞外游牧文明的侵袭),以致必须用大一统的方式,来集中资源应对。
  当然,印度也不全是没有外来威胁。相比喜马拉雅山脉的高不可攀,翻越兴都库什山脉还是容易的多。而山那头的游牧文明,更是农耕文明的天敌。
  不过,尽管古代印度会周期性的遭受中亚游牧文明的入侵,但却并未对印度文明的独立性构成根本威胁。而这种结果的存在,除了古代印度文明的不俗实力外,也与中亚作为大陆交通岛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
  中亚身处亚欧大陆腹地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东亚大陆、蒙古高原、南亚次大陆、波斯高原、两河平原等亚洲各大地缘势力的交锋之地。虎狼环伺的周边环境,使中亚难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地缘板块存在,而只能在各大文明交锋结束后,成为胜者的附庸。
  只是,无论对东亚的中国、蒙古,还是西亚的波斯、阿拉伯,中亚都是过于遥远的存在。由于远离各大地缘势力的核心区,中亚即便被一方占领,这种统治也是虚弱而不稳定的,随时会因为占领者的衰落或其他地缘势力的卷土重来而发生改变。
  中亚的虚弱和混乱,既大大降低了印度遭受入侵的机率,也使得有幸征服印度的统治者,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难题:由于身后缺乏强大而稳定的地缘板块作为支撑,使他们无力对印度文明进行根本性改造,反倒不得不针对印度实情,对自身进行调整,以维护得来不易的统治地位。其最终结果就是融入印度文明。
  在这种既无意愿做大蛋糕,也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的情况下,窝里斗,几乎是所有组织的本能选择。  二、地缘核心的肢解
  大一统的本质,将中央的权力凌驾于各地方权力之上。但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是人的本性。所以不同地缘板块的人群,亦会根据区域自身条件,追求本地缘板块利益的最大化。
  由于中央集权,本身就意味着各次级地缘板块的政治权力被部分剥夺,所以双方一开始就存在冲突。尤其是大量地缘实力较弱的板块,在集权的体制下会逐渐边缘化。在全国一盘棋的框架下,其区域利益有可能受到限制,这当然不是他们所乐意的。在这种情况下,本部核心区的强大,就成为中央集权的必要条件:
  一个强大的本部,才有力量压制边缘的不满,确保中央集权的有效性;反过来,政治上的集权,又使边缘地区的资源大量流向本部,使本部因此受益。
  中国的中央集权便是在此基础上产生的。长江——黄河流域的超强地缘实力,对古代中原王朝的扩张提供了有力支持。这种强大,一定程度上压过了地形的阻碍——不仅四川、云贵、东北这类地缘结构十分独立的区域;甚至青藏、西域这种极端边缘的边远地带,最后都被纳入中国版图。
  与古代中国相似,印度文明核心区的形成也同样依赖两条母亲河——印度河与恒河。虽然与长江、黄河流域相比,印度河、恒河流域实力较逊,但考虑到南亚次大陆也没有东亚大陆的体量,以此二河流域为本部核心,也足够一统南亚了。
  但现实却和三哥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印度不仅未能实现大一统,作为两大核心之一和本土文明发源地的印度河流域,最后反倒被外来者抢了去,成为伊斯兰文明的地盘。到现代,印度河流域甚至在政治上都与印度剥离,成为独立的巴基斯坦国。
  几千年的泱泱大国,居然混到老巢不保的份上,印度这是为什么?
  原因在于,印度河流域与恒河流域的之间,存在着一个面积近60万平方公里的塔尔沙漠。
  历史上,这片地区并不是沙漠,只是随着气候环境的变化和印度河流域人类对森林植被的过度砍伐,才最终导致了沙漠的形成。而这种沙漠化,对南亚次大陆的政治格局产生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影响:
  首先,塔尔沙漠在印度河流域与恒河流域之间形成了地缘阻断。这种地缘关系上的退步,导致南亚的这两大核心板块,不仅无法像地缘关系紧密的长江、黄河流域一样,经过整合形成合力,反而逐渐走向分离和对立。
  而中亚势力的进入,更加重了这种分裂。印度河板块地处南亚与中亚交界。由于中亚势力为游牧文明,军事实力雄厚,所以尽管印度河流域在地缘实力上不如恒河流域,但借助外力,它足以与恒河分庭抗礼。
  甚至,当中亚军事势力与伊斯兰文明结合后,印度河流域的人文特质都发生了改变。
  虽然印度文明的体量,决定了伊斯兰文明无法将其完全取代,但在距西亚最近的印度河流域,它却能取得相当优势。再加上塔尔沙漠阻断了印度河流域与南亚其他部分的联系,久而久之,这块南亚的第二大地缘板块、古印度文明的发源地,竟成为伊斯兰文明的势力范围。
  印度河板块的丢失,使印度文明原本的二元核心,缩小为只剩恒河板块一部,元气已然大伤;而二者的对立和冲突,又进一步消耗了恒河板块的实力。连番损耗的结果,就是印度本部核心区的实力大大削弱。在这种情况下,本部再没有足够的力量压制诸如孟加拉、德干高原等其他地缘板块,政治上的中央集权,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三、种姓制度的桎梏
  上古时代,雅利安人经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南亚,取得了当地的统治权。由于相对于南亚土著的达罗毗荼人(印度黑人),雅利安人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为了确保统治权,便设计出种姓制度,将印度人划分为婆罗门、刹帝利、犬舍、首陀罗四大种姓。其中雅利安人被归为婆罗门、刹帝利这两大高贵种姓,逐渐发展成印度白人;其余的印度黑人,则归入犬舍、首陀罗这些低等种姓、甚至贱民。由于雅利安人,以及后来进入南亚,取得统治权的中亚人都肤色较白,所以这种阶级划分带有非常明显的种族色彩。
  为了让低种姓安分守已,印度白人大力推广印度教,利用其“今生受苦、来世便可享福”的教义,削除黑人们的反抗意思,使他们在精神上彻底奴化。
  这种奴化,虽然维护了印度白人的统治,但也有严重的负面效果:
  由于一生为奴,印度黑人对国家几乎不存在任何认同感;同时,宗教影响力的过于强大,也削弱了世俗权力的作用(在种姓制度中,担任祭司的婆罗门位居第一等级,主要由国王、官吏组成的刹帝利只位居第二等级)。
  这两种因素,导致由中央朝廷派来的职业官僚,完全无法凭借中央王朝的权威,在当地施行管制——这与中国百姓对朝廷威仪的自然畏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有扎根于当地,世世代代直接统治印度黑人的土邦贵族,和直接控制当地平民思想的寺庙和婆罗门,才能在日积月累的接触中,获得当地平民的敬畏。
  流官制是中央集权的基本行政制度。一旦流官制不可行,而只能由土著的世袭贵族和祭司(也就是婆罗门和刹帝利)控制地方,中央的最高权力必将被他们分割瓦解。
  种姓制度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基础,但同样是瓦解中央集权的利器。在无法摆脱种姓制度的情况下,实行中央集权的政治难度
  过于完整的板块结构、被肢解的地缘核心、种姓的制度抵触,这三者结合到一起,印度文明的分裂基因,也就逐渐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