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沙月光:《多开了三五枪》:奥兰多枪案叶圣陶版
2016-06-19 21:17:49
CIA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奥兰多里出来的冷冻船。船里装载的是新尸,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般舷的鲜血和残肢给白腻的帆布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
河埠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CIA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者的几把旧步枪上。
那些挂旧步枪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枪击五块,炸三块,”CIA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步枪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二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中东的自由战士象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出力摇船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今年天照应,弹药充足,小警察也不来作梗,在酒吧多开了这么三五枪,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卖的好,我们摇回去放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先生冷笑着,“你们不卖,人家就饿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斗士,战士,头几批还没杀痛快,欧洲大轮船又有几批运来了。”
斗士,战士,欧洲大轮船,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卖那已经送到河埠头来的尸体,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卖呢?房租方面的租是要缴的,为了雇帮手,买子弹,吃饱肚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摇到巴黎去杀吧,”在巴黎,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先生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不要说巴黎,就是摇到伦敦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枪击五块,炸三块。”
“到巴黎去杀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巴黎要过两个签证,哪里来的现洋钱?”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CIA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杀人是七块半,今年的杀人又卖到十三块,不,你先生说的,十五块也卖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七块半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五块!”
“先生,就是去年的老价钱,七块半吧。”
“先生,恐怖份子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杀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洋钱,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船埠头又有两名杀手停在那里了。”
三四把旧步枪从石级下升上来,旧步枪上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布袄的炸弹袋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块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躺在敞口船里的尸体可总得卖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情报机构。CIA里有的是洋钱,而破布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洋钱。
在尸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伤口浅和深的争持之下,结果船埠头的运尸船真个敞口朝天了;船身浮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船那船之间的空隙的鲜血和残肢就看不见了。
“先生,给现洋钱,华盛顿,不行么?”血淋淋的尸首换不到淡绿的现洋钱,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曲辫子!”夹着一枝水笔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一块钱钞票就作一块钱用,谁好少作你们一个美分。我们这里没有现洋钱,只有钞票。”
“那末,换花旗银行的吧。”从花纹上辨认,知道手里的钞票不是花旗银行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欧洲央行的,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钞票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钞票上的人像,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钞票塞进破布祆的弹药袋或者缠着裤腰的空褡裢。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中情局,另一批人又从船埠头跨上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入秋以来望着中东的战乱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白白的尸首送进CIA的廒间,换到了并非淡绿的现洋钱的钞票。